沃野千里—我的文學原鄉

2008043022:10


 

我的文學種籽,大概就深埋在一大片相思林裡吧!在我的記憶還處於混沌的年代,那一大片蓊蓊鬱鬱的相思林,就埋下我的文學種籽。穿過陡峭、蜿蜒的山徑,父母兀自進入「林深不知處」去幹活,把我留給寂靜的相思林。哥哥姊姊上學了,父母可以把我留在家裡和姪兒姪女玩,為何帶我上山?想來跟我小時候「愛哭又愛跟路」的習性有關;若沒讓我跟上,包凖會哭得一佛出世、二佛升天。這倒好,讓我在相思林裡,邂逅了「孤獨」。小小心靈乘著想像的羽翼,逡巡過林木,升騰志林梢,最後,在無垠無涯的天宇翱翔。寂無人煙的相思林,我享受到孤獨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滋味。

在我大字不識一個的時候,與孤獨相契於相思林,一顆包藏萬象的生命種籽,在那裡安住了。往後的人生路上,有人相伴固然可喜,無人相伴時,正可享受孤獨的況味,別有乾坤。

孤獨內化為生命的素質,生命之流不曾止息,似由深土裡要生根萌芽,這時到了呼朋引伴的年紀,周遭熱鬧起來。很懷念那種「門雖設而常開」的日子﹔門子是一家一家串,有好玩的決不藏私,最喜歡把玩女眷們陪嫁的妝台,不同年代有不同款式,百玩不厭。除了串鄰里鄉親的門子外,我們還去串大自然的門子。山邊水湄一大片沃野,是我們尋幽探祕的花花世界。綿延不絕的清溪、冒著熱氣的磚窯、廢棄的防空洞、碑石林立的墳地...,何處沒有留下我們的腳跡?何處不迴蕩我們的笑聲?

每顆小腦袋瓜都充滿想像力,先為自己取個很有「綠林味」的名號(飛天龍、鑽地鼠之類的),接著就是各種尋幽探祕的活動。黝黑的防空洞,我們撥開荒煙蔓草,欲尋找日軍留下的寶藏。戰戰兢兢魚貫而入,隨便一句「有鬼啊!」這烏合之眾馬上抱頭鼠竄。也常用有限的認字能力,去朗誦墓碑上的文字,去想像墓中人的一生。辦起家家酒,每個人都集編、導、演於一身,搬演未曾經歷的悲歡人生。

文學的初胚,來自天空中日月星雲的嬗遞,來自山川大地一草一木的成長,來自泥土的芬芳...,我們閱讀大自然,也從大自然汲取養分。大自然有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竭的素材。爬上一棵大樹看的世界,與爬上一幢高樓看的世界,怎麼會一樣?現代文明逼退大自然,也逼退小朋友的想像空間。錄音帶播送的「大自然樂章」,哪裡比得上躺在沃野上,去感受夜露的溼度和此起彼落的蟲鳴?

為了給女兒講故事,我走上寫童話的路,而寫作的靈感,多來自那一片童年的沃野。在野地裡戲耍,要體力也要智力。例如:什麼野果可食,什麼不可食?從這棵樹要爬到那棵樹,交錯的枝枒是否承受得了我們的體重?大雨過後的溪中,有更多的蝦螺可以取,但暴漲的溪水要如何涉過?在各種狀況下,我們的觀察力、反應力都培養出來了。各種遊戲都玩遍了,怎麼辦?創新吧!另訂一些遊戲規則,於是創造力激發了。現代人說的「腦力激盪」,我們很早以前就在激盪了。

每次寫童話故事,就好像重回童年的沃野,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自然子民,赤足奔馳,心在飛揚!曾被大自然那樣豐豐厚厚地滋養過,也願透過一篇篇故事,來滋養小朋友的心靈。

        當然,文字是工具,喧鬧的童年生活,蓄積了許多素材,當它落幕時,我進入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的階段,閱讀小舟,渡我入文化大海。

驚訝於心裡釐不清的情緒,卻已被千前的詩人,用生花妙筆描繪得淋漓盡致﹔身處亞熱帶,卻被冰天雪地的作家,寫出的冰雪故事感動。原來文學是宇宙間永恆的星芒,不因時空、種族、宗教等條件阻隔。古今中外,那些心靈的囈語,只要你願意,都可以與之對談。

有些作品寫實得人生肌理畢現﹔有些則恍兮惚兮,如遊走於天際﹔有些恬靜如秋月,有些狂烈如颱風。我的閱讀小舟行色匆忙,看不盡一路的綺麗風光。正嗜書的時候,枕上、廁上、茶几上、飯桌上、矮櫃上都有看一半的書,人在哪兒就翻哪本,書的性質饒或不同,看到腦子裡卻不會搭錯線。明知「生也有涯,書也無涯」,還是要利用有限生命與它賽跑。最想坐擁書城,如古代詩人所云「四壁圖書中有我」。於今,有些視茫茫,還是忍不住輕盪閱讀小舟,泛於文學海中。

我的文學種籽埋於相思樹林,於童年沃野中生根萌芽,於文學大海裡添枝加葉。一路走來,有孤獨、有熱鬧,有悲、有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