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、老 井 邊 的 回 憶
「相公啊‧啊‧‧」
「娘子啊‧啊‧啊‧」
又在演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戲，幾個小孩子，身上披著舊被單、破毛巾，就演起歌仔戲了。我們這些狗只好充當忠實的觀眾，在他們唱得像殺豬的時候，搖搖尾巴表示捧場。阿珍最愛唱哭調，每次她一唱，我們的尾巴就忙死了。她將來要像楊麗花一樣，所以大家叫她「楊麗草」。
屋子邊的老井被他們當戲棚子，因為這個井有點高度，他們就常在這裡演野臺戲。戲聽累了，我看到井邊的繡球，咬著就走，阿呆、大毛很有默契的跟來，我們跑到稻草堆後玩搶繡球的遊戲。繡球是用紙做成的，哪裡經得起我們的狗牙廝磨，三兩下就破碎不堪。
突然傳來「哈利，大毛、阿呆」的呼叫，慘了，主人們發現繡球不見，尋來了，把他們的道具弄壞，罪可不輕。果然，我們被逮到老井上，主人各自用馬櫻丹的枝條教訓自家的狗。這種枝條不粗，但上面有刺，該我們演哭調了。你看過狗演悲劇嗎？
前幾天，外婆他們全村子殺豬公大拜拜，這是九年才一次，所以特別熱鬧，遠近親戚都來做客。我們全家也都到外婆家做客，媽媽和一些很久沒見面的童年玩伴，坐在外婆家的井上談天。媽媽邊談天，邊把一種紫色小花串在一起，不久，就串成一條項煉，掛在我身上，好漂亮，我也學著串戒指。他們談一些童年趣事，話題裡有不少是在這口井邊發生的，我看這口井長得不怎麼樣嘛，為什麼讓這些阿姨、叔叔們說得眉開眼笑，於是就回前世走一遭。
回到前世，第一幕就是他們小時候在井上唱戲，而我和幾隻狗兄弟因玩壞繡球，被拷打一番的悲劇。不過我也因此了解這口井對他們的重要性。井上的蓋子是用石板打成，由兩片半圓形組合起來。除了當戲棚，這裡也是辦家家酒的好地方。長形的相思樹葉當魚，像針一樣細的木麻黃葉當麵條，沙子或泥土當飯，還有其他各種菜。他們扶桑葉子當錢，大片的是大鈔，小片的是零錢，就這樣辦起家家酒。他們想像力還真豐富，一切都是就地取材，所有花草樹木都派上用場。煮的人加把沙添些枯枝，吃的人裝得津津有味，好像那些花草樹木真的很可口。妹主人還常常不忘要我分享，只要我用鼻子嗅一嗅，她就拍拍我的頭誇我乖，辦家家酒時，我這條忠狗總是扮演她的兒子。
有時候他們也把飯拿來井邊吃，但都邊吃邊玩。沙包是他們常玩的，沒有沙包就用石頭代替，五顆石頭在他們手上，也能玩出很多花樣。把一顆石頭往上丟，在這個空檔，撿起另一顆石頭。耍帥的人喜歡展現功夫，就把石頭丟很高，一落落在飯碗裡，這個時候，大家都會歡呼，因為這表示那個人死了，可以輪下一個玩。他們也不嫌髒，石頭拿走，飯照吃。
有時候玩跳格子，井旁有一片空地，找塊磚頭畫格子，大夥猜猜拳就玩兒起來。跳得多，吃得多，你發現某人突然不見，就是回家添飯去了。我看那飯碗裡都是些酸菜、蘿葡乾，他們也能吃好幾碗。邊吃邊玩，太陽下山了，星星出來了，他們還在玩，總要各家父母親大呼小叫，「夭壽囝仔」之聲此起彼落，他們才意猶未盡的回家。
昨天，我把井邊的歌仔戲講給杜菲聽，杜菲說：「無聊！」她認為卡通才好看，什麼美少女戰士、灌籃高手、小丸子等，她都不會放過，可是一聽到歌仔戲，她就想睡覺。我小時候跟外婆住過一段時間，最喜歡陪外婆看歌仔戲，還看很多台語連續劇，我的台語就是這樣學來的。可惜杜菲沒興趣，不然我想邀她演歌仔戲。
我後來又採一些花草，要杜菲一起玩家家酒，杜菲說：「花就是花，草就是草，怎麼當菜，怎麼當錢，妳是阿達啊？放學後去我家玩芭比娃娃好了。」真是知音難找！
今天一大早，我扭開水龍頭，水嘩啦嘩啦下來，我又想到那口老井，不知不覺念起咒語‧‧‧
老井的蓋子平常不隨便掀開，只有颱風天過後才有機會打開。有一次大颱風，把電線杆打斷，電力公司人力不足，要好幾天才能修好。老井是靠馬達抽水，沒有電可以發動馬達，只好打開井蓋，用水桶汲水。厚重的井蓋被移動，露出一個大縫，水桶綁上長長的繩子，噗通一聲丟進去，再把水汲上來，倒進水缸裡。這個工作小孩做不來，可是小孩最愛湊熱鬧，每次井蓋一掀開，他們就圍在一邊往裡看。頑皮些的做勢要推人入井，被推的嚇得不甘心，於是井邊就出現打架事件，非要大人斥責才停歇。
妹主人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，偷偷把我抓上去看井，好深啊，井壁上都是青苔，我四肢發軟，井裡的水晃晃盪盪，晃得我頭皮發麻。她卻做個要推我下去的動作，要脅說：「以後你不聽話，我就把你丟進井裡。」我彷彿看到被我們咬碎的繡球浮在井裡，發誓再也不作怪。我趕緊發出可憐的哀鳴，才被放回地上，哇，腳「落」實地的感覺太好啦。
「豆豆，你刷牙為什麼不用牙杯接水，而讓水龍頭的水一直流？太浪費了！」糟糕，回到前世看人汲水，忘了今生的水龍頭還嘩啦啦的流。
媽媽連珠砲一樣接著說：「以前颱風過後，我們都要從井裡打水喝，那時候因為大雨沖刷，旁邊豬圈的髒水和泥水都跑進井裡，打起來的水多髒你都不知道‧‧‧」
我怎麼會不知道，我還差點被你丟進井裡，和豬圈水、泥水共舞呢！不過我不敢抗議，萬一媽媽不認賬，我就要被罰洗馬桶了。還是老實一點，珍惜用水，讓大家不要鬧水荒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