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陣子，我常和母親一起吃飯，後來，除非是大家聚餐，否則我少和她一起吃，原因之一是我吃素，她為了遷就我，煮出來的東西不合她胃口（例如我不加味素，她卻很依賴味素），原因之二是我們對分量的標準歧異，我喜歡量少，夠吃就好，她習慣量多，免得我沒吃飽。漸漸的，她也習慣我不陪她吃飯的模式。
平常，我不定時地回去陪她小坐，偶爾會碰到她用餐的時候。早餐，她習慣在做完家事才吃，大約是九點多。她較常吃稀飯，兩三樣小菜，有些是一餐熱過一餐的，像魚類、肉類，久煮後的咖啡色，很入味的，她都當寶。由於全口假牙，她吃得很慢很慢，一邊跟我聊天一邊慢慢地吃。那些在我看來早該回收、很不可口的菜，被她吃得有滋有味，讓我都忘了要勸她吃新鮮菜的話（當然那都是說過無數次的老話，她根本聽不進去），我漸漸欣賞她彷彿被導演放慢的動作，透過特殊鏡頭，呈現悠緩、從容，把歲月的步調走得美美的。
去年的某一天，大約下午三點多，她正吃著二嫂煮來的麻油麵線。她撕下小盤中一絲雞肉，慢慢嚼，再挑起麵線慢慢吃（我吃麵線簡直是用吞的）。麵線湯是用二哥養的土雞熬的一定很香甜，她帶著笑意聊天，帶著笑意享用。我這吃素的人都可以感受她彷彿吃著山珍海味的快感，像看一幅藝術品。
可惜，一個跌傷，把母親細細咀嚼歲月的快樂收拾掉了，這幾個月看似她被我們服侍著吃喝，其實是她失去了那份自在、自主，和從容。輪流與兒子兩家人住，三餐隨順別人，客氣的她不敢多要求，我想她很久沒吃到稀飯了，在九點十點那種悠閒的時候。我想煮去給她吃，但以她「不麻煩人」的個性，一定不肯。母親，有時固執到不近人情！
而今，一切都只能在夢中回味，當我慢慢咀嚼歲月，我的腳步融入母親的那悠緩的歲月裡了。
